縫制毛氈面。
線上直播銷售氈制品。
氈制品受到消費者青睞。
3D打印制作毛氈面花樣。
制作毛氈。
將氈打包外運。
搟氈技藝有上千年歷史。曾經的搟氈,鋪在寒冬里的暖炕上,留在很多人的童年記憶中。隨著時代發展,搟氈曾一度消失在消費者的視野里。
如今,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的堅守中,在現代工藝的精雕細刻下,搟氈經過技術升級、豐富產品形態,迎來新生,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探索市場化道路的典型范例之一。
13道工序搟成一條氈
搟氈厚實、經久耐用,具有良好的抗熱、御寒作用,且耐磨性好。
“把羊毛放在彈毛案上,用力并有節奏地拉開彈毛弓,直到把羊毛彈蓬松為止,再用手卷成羊毛卷。”同心縣43歲的氈匠羅光全告訴記者,搟氈共有13道工序,第一道是彈毛,然后鋪毛、噴水、噴油、撒豆面、再鋪毛、卷氈連、捆氈連、搟連子、解連子壓邊、洗氈、整形、曬氈。
同心搟氈主要用羊毛,要求毛絲纖長,噴的豆面和油要純正,用燒開的水洗四五遍。所有工序都是手工完成,一條1.8米長的毛氈需要兩三個人花七八天時間才能制作完成。“同心搟氈,最好的是用羊羔毛,柔軟、舒適、美觀大方。”羅光全說。
“氈是好東西,冬暖夏涼又隔潮,小時候家里炕上都鋪的毛氈。尤其是西北寒涼,多是土炕,厚實的毛氈成了溫暖實在的需要。”同心縣下馬關鎮南關村70歲老人楊有禮說,“現在,感覺羊毛不值錢了,氈匠也越來越少了。”
“過去,有炕的地方就是我們搟氈人忙活的地方。扛弓背簾、走鄉串戶,攬活、掙錢養家。”53歲的氈匠馬如才說。馬如才的爺爺馬光明是同心縣第一個帶領農民從事搟氈營生的人,“經過一代代傳承,同心縣出現很多‘氈匠’,基本每個鄉都有一到兩名。”
馬如才告訴記者,同心搟氈還有一段紅色歷史,“紅軍到同心附近時,很多氈匠做毛氈墊、鞋和襪子,追著送給紅軍保暖。”
“那時,氈匠很受人們尊重,大多都是請著住到家里做毛氈,好吃好住。”馬如才說,氈匠做完毛氈后基本不收錢,大多是換麥子、高粱等糧食。
“過去,只有富裕人家才能享用得起這種手工制作的搟氈,結實耐用、隔熱耐潮。”同心縣河西鎮朝陽村村民李學明說,“那時,氈匠很忙,到一個村忙活一兩個月,然后再輾轉到別的村。后來,手工搟氈慢慢退出了生活舞臺,被棕墊等取代。”
“秋天搟氈比較干凈,春天搟氈就是另外一副樣子,很臟,灰塵滿天,人呼吸都困難。戴著口罩,彈一天后,口罩上厚厚一層灰。”羅光全告訴記者,這也是很多年輕人不愿做氈匠的原因之一,“我們哥倆后來也不搟氈了。”搟氈慢慢退出人們生活的重要原因是很多人不再盤土炕,毛氈也隨之慢慢被替代。
隨著老一輩搟氈藝人的慢慢老去,一些氈匠轉行做其他營生,搟氈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也面臨著消失的危險。
從手工到機制氈的迭代升級
在“90后”馬小兵的記憶里,有羊的地方就有氈,有氈的地方必有氈匠。在同心縣,由于畜牧業發達,羊毛被大量用來制氈,并加工出氈衣、氈帽、炕氈等一系列氈制品,透氣舒適,很受當地人歡迎。
馬小兵出生在同心縣預旺鎮一個氈匠家庭,祖父馬自倉曾是當地有名的搟氈人,幾十年來走村入戶,帶著大彈弓、氈案板等搟氈工具,上門為鄉親們制氈。6歲時,馬小兵就跟著長輩學搟氈,12歲時就熟練掌握了彈毛、鋪簾、晾曬等一系列工藝流程,逐漸成長為一名出色的氈匠。
隨著時代發展,搟氈逐漸沒了生意,馬小兵也迷茫過:學的手藝是不是沒用了?他轉行做起羊皮生意。
一次去收購羊皮,讓馬小兵決定重新撿起搟氈技藝,全因“搟氈已經成為我們的一種情懷”這句話。
2012年,馬小兵到甘肅省武威市民勤縣收購羊皮,無意間發現當地居民使用“機器+手工”的方式制作毛氈,“是不是可以用現代工藝,改進搟氈,讓其重新煥發活力?”
于是,馬小兵在民勤縣學習了半個月,但發現該工藝半個月只能搟出8條毛氈,效率太低。不死心的他又先后到河北、山東等地考察研究無紡針刺設備,“原本這套設備是做口罩、紗布的,但根據不同纖維進行調整,我認為可以搟氈用。”馬小兵說,他收了1噸羊毛運到廠家研究。2018年,馬小兵貸款80多萬元,從山東購買了一套設備運用搟氈技術做床墊,“比傳統氈墊好一點,但還是太粗。”馬小兵告訴記者,他當時開一輛皮卡車,拉著做出來的氈墊到集市銷售,也曾開過門店銷售,但市場銷路并不好,兩年虧了200多萬元。
“我也曾想過不做了,但很多朋友、老鄉都找來,甚至還有人從外地專門來問,就想要一條毛氈。”馬小兵說。
2020年,馬小兵到江蘇進布料,無意間聽說常熟市有個地方賣無紡設備,他便拿著羊毛趕過去,咨詢后,他得知之前購買的設備“買錯了,不應該是輕型,應該買重型梳毛機器。”隨后,馬小兵便在該地“駐扎”,挨家挨戶尋找制作棕墊的廠家,并在此設備基礎上與工程師討論研究羊毛梳理工藝,一遍遍調整、改進設備,添加梳理長短不一羊毛的技術……隨后,馬小兵掏空家底,還在銀行抵押房產貸款,湊夠390萬元再次購買了一套設備。“經過不斷改良工藝,我們才有了合格的毛氈產品。”馬小兵說,“現在,我們可以定制不同尺寸和不同軟度的床墊、炕墊、戶外墊、爬爬墊等,而且比起傳統氈墊,我們制作的氈墊不使用一滴膠,非常環保,還冬暖夏涼、防潮不生蟲。”
市場突圍,讓搟氈重煥活力
堅持傳統工藝與技術創新并重,馬小兵成立了寧夏大斌家紡科技有限公司,先后與陜西、甘肅、青海、新疆、西藏等地的客戶簽訂大量訂單。
“公司的廠房是政府建設的,自從2015年搬入工業園區后開始規模化生產,目前產品大多銷往東北、西北地區。”馬小兵告訴記者,最初,他曾開著滿載樣品的皮卡車到新疆、青海等地,走進一個個家紡店推銷機制氈,卻頻頻碰壁,“不了解”“不認可”,擔心產品“有味道”“會生蟲”。“我那會兒就拿著樣貨耐心解釋,我們的毛氈采用的是高溫脫脂清洗、滅菌排雜除螨的100%優質純羊毛,不掉毛,不變形、無異味。一次次耐心推介,才有一些經銷商試賣,市場反響也慢慢好起來。”馬小兵說。
海原縣貨車司機虎師傅曾到大斌公司拉貨運到青海省西寧市,在看到毛氈時,他第一句話就是,“這是毛氈?我小時候家里炕上鋪的就是這個。”隨后,虎師傅跟馬小兵商量,“我不要運費,你送我一條毛氈”。
隨著銷路一點點打開,大斌公司目前發展到擁有4家廠區、5條生產線100余臺現代化機器設備的規模。2024年,大斌公司年產值達2000多萬元。同時,馬小兵組成研發團隊,開發出三大品牌幾十類產品,包括頸枕、枕頭、床墊等產品,輔以板藍根、薰衣草等中草藥,主推保健養生功效。此外,還引進杭繡等傳統刺繡技藝,制出的氈墊、氈包等造型優美典雅,深受消費者歡迎。2017年,大斌公司建立企業研發中心,2024年科技研發投入達300萬元,目前已先后獲得國家發明專利10項、實用新型專利11件、成果登記2項、商標5項18類,并先后自主研發完成了“一種新型的毛氈加工工藝”“薰衣草羊毛氈枕頭”“羊毛氈針刺復合工藝”和毛氈3D熱轉印工藝研究等科技創新項目,總投資達1200余萬元。
大斌公司建有多個幫扶車間。馬小兵說:“公司幫扶車間招聘的都是當地農民,廠子效益好了,工人的收入自然就提高了,目前他們每人每月工資2800元到5000元。”
從“名片”轉變為品牌
引入現代工藝,搟氈重煥生機,但馬小兵并沒有忘記“匠人”出身。在大斌公司陳列室,搜集的彈毛弓、長條凳等傳統搟氈工具陳列其中,擺放著琳瑯滿目的毛氈樣品,詳細介紹搟氈13道工序,彰顯著制氈工藝的千年傳承。2019年,馬小兵被評為“吳忠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”,并打造了“氈匠坊”等品牌。
產品質量和工藝水平贏得了消費者的信任,敲開了市場大門,但目前“氈匠坊”的品牌效應并不理想。當記者問及群眾如何購買毛氈時,馬小兵表示,“在銀川、西寧、烏魯木齊等地都是放在其他品牌銷售點代賣,比如銀川市月星、美德亨家具城都有代賣的。我們自己沒有實體店,也沒有單獨的品牌銷售點。”
“這些年我們一直專注于研究工藝、產品,開拓市場、打造品牌都做得比較少。”馬小兵說,“現在,我們的銷售大多依靠口碑,去年才開始嘗試線上銷售,但關注度不高。”
品牌在市場競爭中猶如一面旗幟,具有強大的引領和凝聚作用。目前,我區很多非遺或者傳統技藝,有傳承,卻難以市場轉化。
“從作品到產品再到商品,需要很多改變。”馬小兵說,“我不是專業人士,對于營銷也不太懂,所以非遺產品市場轉化過程存在很多困難。比如,之前更多的是考慮自己喜歡,但市場轉化過程中必須考慮顧客喜好,這也讓我們產品研究改變了方向。”馬小兵說。
目前,搟氈市場還在持續開拓中,如何讓搟氈這一非遺產品在得以傳承的同時,更好地適應市場需求,實現從工藝品到商品、“名片”到品牌的轉變,還需要多方努力。
“今年開始,我們會更注重品牌建設,開拓市場,努力通過多元渠道廣泛宣傳推廣,例如線上電商平臺、線下實體店、展會等。”馬小兵說,希望政府在政策、平臺、人才和資金等方面加以扶持,并幫助聯系市場調研、產品設計、文創研究、創新應用等方面的機構,指導企業更好地融入市場,從而將非遺產品更好地轉化利用。
“希望政府和一些大的商業團體能給非遺工藝品更多支持,比如搭建專業的銷售平臺、更多的流量曝光和線下活動等,一方面使傳統文化以更便捷、多元的方式傳播,另一方面也讓非遺產品更好地適應市場,煥發出新的活力。”馬小兵說。
作為一名曾經的氈匠,羅光全也說出了心愿,“發展非遺產業,是對非遺進行保護的重要手段。我希望有關部門能多支持,增強毛氈的市場競爭力,讓搟氈重新回到人們的生活中。”